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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昨日,王秀青所任職的學校放了寒假,他回到了懷柔區長哨營鄉遙嶺村的家,拎著年貨正要進大門。A10-A11版攝影/新京報記者 尹亞飛
2014年1月23日,北京城市學院,工作中王秀青正運送垃圾。

昨日,麗都飯店前,王秀青將剩下的2600元錢還了司機李偉。他曾借給王秀青5000元錢。
2013年12月,王秀青的井底時光。
  48天,是王秀青從井下回到“地上”的時間,為給三個孩子的學費省錢,他在麗都地區的熱力井下住了10年。
  如今,他有了一張床和一份工作,但偶爾還是會重回麗都地區——還上借過的錢,順便看看生活過的地方。
  同樣在井底生活多年的全友芝和老伴,離開井底後雖然被接回家鄉,卻又匆匆回了北京。
  快過年了,離開井底的他們,有人歡喜,備了年貨;有人輾轉,不知何處為家。
  告別井下的第15天,2013年12月25日,王秀青領到了新工作的第一筆薪水,2600元,1600元工資加1000元困難補助。
  發工資後的第一個周末,他搭公交車回到懷柔區長哨營鄉遙嶺村的家,他把錢都交給了妻子,“一進門,屋裡的朝我開玩笑,說‘職工回來了’?”
  帶給妻子和三個孩子的,有學校發的福利點心,合北京城市學院職工新年聯歡會上抽到的獎品——一盒六必居醬菜。
  在徹底告別井下的40多天里,學校職工王秀青有了一些新習慣,但也有很多仍舊沒變。
  時間磨掉烙印
  王秀青覺得,他慢慢習慣了住在床上的生活。
  但10年井底生活的烙印,並非一下就能抹去。
  剛住校的一周里,每到夜裡兩點多,生物鐘就會把他叫醒,被窩裡的他會突然恍惚,“我這是在哪兒?”
  以往的凌晨兩點多,是他從井底鑽出擦車賺錢的開始。
  意識到再也不用半夜醒來,也不用再擔心擦車工具被沒收,他才翻個身,繼續合上眼。
  有幾天,他一個人住在宿舍里,風穿過空曠的樓道,發出嗚嗚的響聲,他感到驚恐。
  雖然學校里的人待他都很和善,但很多時候,他還是覺得在井底住著更安全,“可能是在那底下住慣了,一下子扭不過來。”
  巴掌大的舊收音機,仍然擺在王秀青宿舍床邊的柜子上,前蓋總掉,他給機身上套了條橡皮筋。
  收音機是幾年前撿來的,成了他在井里獲取信息的渠道,河北男子自鋸右腿的新聞就是收音機告訴他的,“都是被逼的”,那時他在井下唏噓。
  現在睡覺前他也常聽廣播,只是教學樓的牆比井里厚,信號不好。
  入職學校後,他養成個新習慣:每天早晨7點半會準時洗漱。1月23日那天,他刷牙用了3分多鐘。
  “以前在家很少刷牙,住井下更無所謂,現在不行,上班要和人說話,怕嘴裡有味兒。”
  他的宿舍外,右轉是洗手間,左轉是開水爐。把沾著熱水的毛巾敷在臉上,臉色一下紅潤起來。一個多月前的洗臉,通常是趁著擦車的空當,用水桶里的冷水湊合抹一把。
  跟以前被問問題時的習慣動作一樣,他仍舊伸手去撓頭。如今,雙手上凍裂的口子已看不見,掌心的白色繭子也漸漸消退。
  一起迴避的苦難
  1月23日早上7點,王秀青比平常早起半小時,這天學校有全國藝術生考試,他要替請假的室友老劉值班。
  在食堂吃完飯,他戴上勞保手套,左手提著簸箕,右手握著掃帚,清掃教學樓前的臺階。
  幹活間歇,他會把冬夜裡擦車時那頂毛線帽向上推推,鬢角的白髮雖然貌似比在井下時還多了些,但大部分時間,他臉上都帶著笑。
  牆角、枯草叢、電動門欄間的縫隙,1月23日那天,他不放過任何煙頭和紙屑。隨後幫同事繞著校園,清倒了十五六個垃圾桶。
  “以前擦車時,很多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到路邊就回家睡覺了,車擦成啥樣全憑自覺。”他說
  忙活完一圈兒,他回到宿舍,電視里演著喜劇片,他和同事坐床邊嘿嘿兒樂。
  “你先看著,我去瞅瞅垃圾桶。”剛坐下半小時,同事起身往外走。
  王秀青拿起手套,緊跟著同事出了門。
  “我尋思著,只要不是人家不要我,我就得好好幹活,就拿這兒當家了。”他對記者說。
  “他這人,老實!”一名四川口音的女校工評價王秀青,旁邊圍成一圈的後勤員工聽到這話都點頭。
  在學校,他從不主動向工友們提起過去,知道他經歷的人都迴避著。
  跟他同住一個宿舍的老董仔細讀了“井底人”那期報紙,但他從沒問過王秀青過去的遭遇,儘管已經見報,老董仍認為那是人家的隱私,那“隱私”里有苦難,“現在他挺好的就行。”
  半個月前,室友老劉告假回鄉,老董搬來同住,在他眼裡,王秀青“說話輕聲細語的,安排下來啥活都去乾,沒見他發過脾氣。”
  學校里沒人拿他當特殊人物對待,桌椅報修單遞到王秀青手裡,他得趕緊到場維修。最忙時是期末考試,他天天跟著同事清理桌椅、佈置考場。
  新春禮物
  北京城市學院1月10日左右放寒假,王秀青和後勤職工們得堅守到昨天——臘月二十七。
  昨天中午,王秀青提著買東西贈送的一個鍋和別人送的一盒糕點,進了家門。
  綠色上衣是學校發的工服,藍褲子他特意洗得乾乾凈凈。
  進門時,小兒子彭昱(化名)正在屋裡切蔥剁蒜,大女兒站在爐邊炒慄子,兩人都還穿著校服。
  過了一會兒,妻子彭雪玲也騎著電動三輪置辦年貨歸來,二女兒彭姝光(化名)跟在身後,見到父親,嘴馬上就咧開了,“我爸一回來,我們可高興了。”
  彭姝光讀初三,期末考試拿了年級第一,王秀青上班時知道這個消息,他第一時間把這喜訊告訴了捐助孩子上學的那家愛心企業。
  彭姝光說,父親住井底擦車賺錢的新聞曝光那天,老師還不知道井底人就是她爸,老師拿著報紙,用“井底人”的堅強鼓勵同學好好讀書回報父母。
  A10-A11版 新京報記者 張永生 劉珍妮 李寧 北京、河南報道
  這時班上一名同學喊出“那是彭玉妹她爸”,老師恍然大悟,囑咐同學別再提這事。
  “我心裡不難過,我為我爸驕傲,更得好好讀書。”穿著破舊迷彩褲子的彭姝光,揚著頭看爸爸。
  前些天,王秀青給報社送來了一箱煎餅和一面錦旗。
  彭雪玲說,動心思給幫助過他們的記者做煎餅,是她和女兒們一起想出來的,“煎餅的玉米面用的是我家種的玉米,沒上過化肥。”
  她讓女兒留心從網上搜新聞,想要找到幫助過他們的記者,“還有好些記者聯繫不上。誰幫了我們,得記著。”
  準備年貨,彭雪玲買了四五斤豬肉,同往年一樣,三個孩子過年都沒有新衣服,彭雪玲花了15元,給他們每人買了雙新襪子。
  這個春節,王秀青給自己買了條黃果樹牌香煙,48塊錢,他抽著煙站在堆滿雜物的院子里,“以往趕著去擦車,沒時間,這回有了假期,過了正月十五才上班,我想把院子的雜物整整,壘個旺火。”他比划了個一人多高的手勢。
  彭雪玲說,被媒體關註後,好心人前後送來近6萬元錢,“除了還錢,這錢不能亂花。”
  還債
  離開麗都地區井下的48天里,王秀青回去過4趟。
  昨天早晨6點,距離王秀青居住10年的井口不足10米的保安亭里,保安小於說,他目睹了井底人事件的整個過程。
  小於來這工作3個月了,他記得,那些井口被封後,大概有半個月,每天天剛矇矇亮,就有穿著制服的人開著車守在這附近,不讓人再擦車,王秀青原來的同行們斷了生意,也都走了。習慣在此處擦車的的哥也不再到這停車。
  王秀青重回麗都地區,其實是來還錢的。
  他最牽掛的還是麗都廣場附近借他錢的清潔工王景如、的哥李偉,“我一走,人家會著急。”
  今年年初,王秀青著急給上高中的孩子上戶口,帶著女兒寡居的王景如借給他3萬元。
  昨日早晨6點,王景如說,王秀青離開麗都地區後,兩趟專程來找她,“懷裡都揣著錢。第一回拿來1萬元,說是好心人捐給他的,第二回又拿過來兩萬,說是他去安徽錄節目人家獎勵的。”
  昨天上午,王秀青臨回家前,又一次到了麗都地區,他跟李偉約好來還錢,李偉借他的5000元錢,此前還了2400元,剩餘的2600元,王秀青剛發了第二筆工資,就把這些錢全部拿了過來。
  李偉堅持少收100元,王秀青堅持把塞回來的錢再塞回去。
  麗都地區,王秀青還在他住了10年的井口旁看了看。“有時有點想那地方。”
  那些井口都還被封著,“也不知道其他住過井里的人都去哪了。”王秀青說。
  “新家”難久留
  王秀青曾在報紙上看到,他在井下的“鄰居”——59歲的全友芝被送回了老家,河南省民權縣,還在一個食堂當上了廚師。
  他不知道,時隔1個多月後,全友芝又回到了北京。
  全友芝從北京回到民權縣後,一直住在北關鎮敬老院。敬老院有三排平房,她住在中間一排的其中一間。
  1月6日下午,全友芝坐在自己的房間內和另一位老人聊天。房間里擺著一個柜子、兩張床,其中一張是空的,上面放著幾盒藥和一臺不出畫面的電視機。
  被接回民權縣後,當地官方對媒體說:“為她提供了一份敬老院廚師的工作。”
  “我年紀大了,又有病,連鍋都端不起來,怎麼做飯?”全友芝說出了她在敬老院的生活:每天吃完飯就找人聊天,實在沒事就睡覺。吃住全由當地政府買單。“他們(當地政府相關部門)只是讓我暫時住在這兒,不讓我長住。”
  1月6日,北關鎮民政所所長李運成說,全友芝並不是暫住,“現在她的手續正在辦理”,“我們不是讓她做飯,只是讓她幫忙洗菜,每個月會給她600塊錢”。
  此外,鎮里還為她辦理了養老保險和低保,“她現在年齡不夠,但是材料已經報上去了,等年齡到了就開始批。”李運成說。
  敬老院里的一位老人說,全友芝不滿足在敬老院住的條件。“你有倆兒子還能在這兒住,其他人會願意?想來敬老院住的人多了。”全友芝聽到後沒說話。
  “這裡雖然也冷,但比住井下好多了。”她喃喃道。
  異鄉過年
  1月6日,全友芝的床上,躺著她剛從北京回來的老伴。
  全友芝的老伴說,妻子被接回民權後,他留在北京,“實在過不下去了才回家。”回家時身上只有60多元錢,不夠買北京到民權的火車票,“我就買北京到聊城的,到聊城後沒下車。”
  他拿出的火車票顯示是1月2日,“過了聊城後就被查了,我跟列車員說身上實在沒錢,求你讓我坐到民權,他看我可憐,就答應了。”
  全友芝說,他老伴1月5日才回到家,他先在民權的親戚家住了一晚,第二天又回家住了一晚,“但第三天早上,大兒子又開始打他爹。”
  “我從鄉鄰那聽說老伴在家挨打,趕緊跑回家。到家門口時,大兒子正準備拿著磚頭扔他爹。”全友芝說。
  有鄉鄰看見,當天,全友芝的手也被打得青腫。不能在家獃了,她把老伴接到敬老院。
  全友芝也回憶著自己剛回到家的那一天。
  那天,她看見了已經4歲的孫子,“他看見我說奶奶我怕你”,我說“為什麼啊”,他說“你頭髮全白了。”
  全友芝拿著自己僅剩的錢,去了家最便宜的理髮店,把頭髮染黑。
  她和老伴都說不清,到底哪裡才是家。
  她說出了被封井後她在北京的遭遇,第一晚,在井附近的一個地下室里蜷了幾個小時;第二晚,在望京一家醫院的椅子上湊合了;第三天去麗都廣場坐公交,準備去三里屯撿廢品時,正好碰到村主任,她趕緊上前打招呼。得知村主任和鎮里的人員是來接她回家的,全友芝高興壞了,“能回家了。”
  前幾天,據媒體報道,她和老伴又回到了北京,這次他們住了地下室。月租400元,“圖個清靜”,她只用這四個字解釋回來的原因。
  年,恐怕是不能在家鄉過了。“只要能在‘新家’煮個面,喝點小米粥,就算把春節過了。”全友芝說。
  ■ 新聞回放
  王秀青、全友芝和老伴等人,都曾是北京麗都地區熱力井下的長居者。
  距地3米之下,流著髒水的蒸氣管道,是他們的“家”。
  他們來自不同地方,有著不同的生活所迫,但唯一相同的是,他們依舊勞作,拾荒、打零工,他們拒絕救助站。
  2013年12月,“井底人”的生活遭遇受到媒體和公眾關註,12月10日,在井下住了10年的王秀青徹底告別井底生活,入職北京城市學院,成為這所學校的後勤職工,有企業還幫他解決了三個孩子上學的所有費用。全友芝和老伴也受到家鄉——河南省民權縣政府部門的關註,被接回河南,並予以安置。
(原標題:離開井底的日子)
(編輯:SN06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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